重庆:清朝大院、民国公馆、厂区小院,跨越300年的院落情节
住在解放东路的于大爷习惯晚饭后出门遛弯,往北走大概半小时会经过一隅幽静的大院。大多数人会目不斜视地走过,不会留意。事实上,这座保存完好的大院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近300年。
明末清初,长达百年的“湖广填四川”移民潮拉开帷幕。一位名叫谢艺诚的贛商来到重庆,开了“谢亿泰”布行,渐渐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。他买下湖广会馆附近的一座院子作为商号和府邸,这便是如今你我所见的谢家大院。
┇自2017年重新修缮开放参观之后,如今仍是试运营阶段,不定期开放,到访之前最好提前咨询。摄影: 十三©ZIPART
一座清朝合院的重生
解放后,谢家大院收归国有,分配给供销社、日杂公司职工居住。于大爷一家正是在此时搬进大院的。据他回忆,“这座约1500平米的大院里,曾经登记在册的住户共有48户”。
上世纪80年代,于大爷一家从谢家大院搬离,在不远处的新建小区重新安居。崭新的楼房里有自来水、燃气灶,窗明几净、生活便利,是曾经的大院比不了的。
现代楼房里的邻里之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,于大爷明白,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独立,是一种新的“文明”。但不知为何,他还是怀念曾经的大院生活,比如总是不自觉地绕到谢家大院来看一看。
┇重庆典型的现代住居。摄影: icy©ZIPART
毫无疑问,住居建筑形态的改变,随之而来的正是生活形态的剧变。美国记者Rob Schmitz曾在 1996年造访中国。他回忆起当时的生活:“在那时候,邻居之间相互认识、相互照应、相互信任,你们认识彼此的家人,你们了解彼此的挫折和梦想。”
但是,当他2010年再回到中国,14年过去了,中国的经济体量增长了10倍,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。经济发展伴随着剧烈的城市化进程和现代化的城市建设。Rob Schmitz发现,此时的中国,邻里之间,几乎都相互不认识了。
┇Rob Schmitz的著作《长乐路:上海一条马路上的大城市梦》。图片来自网络
于大爷正是这种变化的亲历者。他说大院生活当然不完美,显而易见的不便利,因居住密度大而造成的局促感,邻里之间偶尔的龃龉……
但时间好像抚平了很多心头的毛刺,如今回忆起来尽是美好——举头可见的雕廊画栋、拥挤喧闹的你来我往、儿时伙伴的追逐打闹……就连坐在天井里摇着蒲扇的散漫聊天都显得弥足珍贵。
┇重庆,2018。摄影: icy©ZIPART
2007年底,于大爷听说谢家大院要重新修缮,但一晃近10年过去了,于大爷的女儿从毕业工作,结婚生子,连孙儿都会走路说话了,院子仍然大门紧锁,无声无息。世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,唯独这座老宅好像被困在了过去。
直到去年,于大爷又一次从门口经过,惊讶地发现这里被修葺一新,重新向大众开放。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去,一眼望进门,瞬间泪就盈了眼眶:“它还在啊,过了那么多年,它还在啊……”于大爷喃喃自语。
┇重庆谢家大院,2018。摄影: 十三©ZIPART
今日的谢家大院,在著名设计师的操刀之下,既保留了这座老宅古朴隽永的姿态,又巧妙地加入了富有现代美感的元素。如今,这座大院已成为集书房、文化沙龙、艺术展厅等多种功能于一身的文化空间。
300年的时光如一阵风,从谢家大院穿堂而过,这阵风痒痒地吹干了于大爷眼角的泪,亦拨弄着不远处一个小女孩的发梢,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飞檐上精美的木雕,眸子闪闪发亮……旧回忆在沉淀,新回忆在氤氲,新旧目光的注视亦在此交叠。
一座300年的老院子,好像就在这个瞬间真正地重获了新生。
┇鸟瞰湖广会馆和谢家大院。摄影: icy©ZIPART
山城特色的合院民居
像谢家大院这样的合院民居,也就是我们常说的“院落”,是中国传统的空间形态。在重庆,合院民居亦是最主要的民居形态。
重庆的合院一般采用穿斗式的木构架,屋顶为小青瓦,墙体以木板、竹筋夹壁墙为主,也有与夯土、砖石混合使用的情况。
谢家大院正是重庆传统合院民居的典型代表,它延续着中国传统大院的制式,追求中轴对称的理想布局,以居中为尊。通过轴线层次序列以别尊卑、上下、主次、内外,实现由序达敬的目的。
同时,又通过不同特点的庭院天井组合,形成一个“序中有和,和中有序,和序统一”的整体。空间组织在功能上来看,由外到里依次是公共性空间-半公半私密的空间-私密性空间,体现在建筑本身上则依次是朝门-前厅-过厅-正堂(正房)。
┇典型的二进院落轴线图。图片来自网络
同时,在独特的地理环境与气候条件下,重庆民居也表现出了丰富的多样性。一面延续着中国传统合院的基本型制特点,一边适应着山地环境发展出了特有的建筑形式,如吊脚楼、木构房、捆绑房、穿斗房、台院、天井……
其中,山地台院民居最为独特。山地台院,顾名思义就是分级筑台而成的院子,既顺应着山城的地势,又能适应重庆多阴雨少日照的气候特点。
┇重庆磁器口宝善宫剖面图,宝善宫就是典型的山地台院,整个院落分为三台处理。图片来自网络
相对于传统四合院 , 重庆山地台院的院落空间更小, 院落整体随地形层层抬高。虽然院落空间不如平原式四合院的院落空间宽敞,但却同样有着良好的采光、通风条件。
这是因为正房的高度一般高于其他房间,并且院落整体随地形层层抬高,同时房间的开间小、层高低,使得小小的庭院空间也能带来充足的采光,亦达到了节约用地的效果。
后工业时代的闲情雅意
1891年3月1日重庆海关的建立,标志着重庆正式开埠。由此开始,重庆的住居建筑开始呈现出中西方文化融合的面貌——传统的合院建筑制式和西式的住居理念融合,造就了一批独具特色的“公馆”建筑,丰富着重庆合院民居的形态。
┇1940年,傅秉常在圆庐留影。照片为英国布鲁斯托大学收藏,©2007 C. H. Foo and Y. W. Foo
而这些曾经显赫的高官府邸,也如谢家大院一般在解放后被收归国有,成为国营企业的职工宿舍。
比如建筑设计大师杨廷宝设计的“圆庐”,灵感来源于古罗马式的教堂结构,又借鉴了山地台院的巧妙设计,在阴湿多雨的重庆,保证了良好的透气和采光。
这里曾是孙中山之子、民国立法院院长孙科的宅邸,后来成了印染厂的职工宿舍。曾经高朋满座的觥筹交错,成了喧嚣琐碎的柴米油盐。
不论是达官贵人,还是平凡市民,似乎都能在这样一座精心造就的院子里找到各得其所的生活乐趣。
┇重庆圆庐剖面图和二层平面图。图片源自网络
80年前,名流们散漫地抽着一根上好的雪茄,缓缓吐出一缕青烟;80年后,市民王太太一边炒着回锅肉,一边捏了一片刚拌好的白糖番茄递给3岁的胖孙子......
煤气灶升腾起的烟火跟80年前的烟草一样,给这座老房子的天花板烙下了或轻或重的印记……
不变的院落情节
时光再往后推几十年,解放后,历经“一五”“二五”建设,再至60年代中期至80年代中期的“三线建设”,重庆一跃成为全国最大的军工城市。
城里散落着数个庞大的国营厂区宿舍,人们走在厂区宿舍的路上,彼此熟识,点头招呼,在院子里谈天说地、消磨时光,仿佛重拾了旧日合院式的熟稔和亲密。
┇重庆大石坝前卫仪表厂废弃的宿舍楼。摄影: icy©ZIPART
然而,如你我所知,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,工厂在渐渐衰落,城市的发展进程如此迅猛,伫立于市中心的工厂显得不合时宜了,厂房被迁到了土地更充裕的郊区,厂区宿舍也一点点搬空。
但还有一些人留恋着那份来自“院子”的温情和闲适,比如在大石坝的前卫仪表厂旧址处,在耸立的高级楼盘和一大片等待拆迁的旧房之间,就有这样一个闲适的小院。
这里是前卫厂幼儿园的旧址,后被用于厂区的办公室。如今,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,被新的女主人妥善地守护下来,成了一处别样的所在。
┇重庆能婴书院。摄影: icy©ZIPAR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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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清朝的大院,到民国时期的公馆,再到现代的厂区小院——300年来,“院落”这一建筑形态,不仅仅反应着居住环境的变化,它更蕴涵着中国人关于密集和疏散、对称和协调、严整和均衡、独立和融合的生活美学,以及人生哲学。
如何打破了钢筋城市的冰冷桎梏?如何在疏离的现代都市社区如何重拾旧日的亲密和人情味?或许“院落”正是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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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关于重庆院落的其它声音』
『钟洛克』
重庆著名建筑师
中国传统民居的精髓是天人合一的生态精神,当人们开始对钢筋水泥的建筑森林产生厌倦的时候,现代住宅如何来实现这样一种和谐的居住环境?现代生活是否还需要院落空间?是否还需要邻里交往空间?
在城市高密度的居住条件下,我们怎样重新引入院落空间,如何将传统建筑中庭院的处理手法巧妙地融合到现代建筑的设计中,去改善城市的整体环境,改善我们的建筑设计,特别是随着城市建筑密度的大增,在高层建筑的发展中,如何解决传统庭院建筑和现代建筑在空间处理上的矛盾,将会是建筑师们面临的重要课题。
『洋葱头』
谢家大院游客,自媒体人
不注意看到外墙上那个“谢”字,真的很容易直接错过这个雅静的院子。但一走进去,似乎就与一墙之外的喧嚣街市完全隔绝了。
一个穿着中式布衣的男子,好像是工作人员,他一直在天井里来来回回地踱步,遇到有人询问就很耐心地讲解院子的历史,语气也是慢悠悠的。真的是闹市中的一片静谧之地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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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城市的里子】
“西区六城”系列选题
(成都、重庆、昆明、西安、武汉、贵阳)
本文刊登于《西派荟》6月刊
中国铁建地产西南公司美好生活读本
一筑一事 × 西派荟
联合出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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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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